【荐语】
少年天子励精图治,与张居正联手打造万历盛世,此后又二十多年不上朝,被批迷恋“酒色财气”。万历皇帝的一生分为黑白分明的两段,是什么导致了他的转变?
其实,万历虽贵为天子,但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内心隐藏着一份压抑与偏执。复旦大学教授樊树志从普通人性的视角,以专业的史学修养与生动的文学叙事,真实再现了万历帝和他的朝代。
【你将获得】
用生动的故事,串起万历帝的一生
梳理万历一朝权力斗争的始末
了解一代名臣张居正的政治智慧
【作者简介】
☉ 樊树志
复旦大学教授
代表作有《晚明大变局》《国史概要》《崇祯传》等
【精彩选段】
1.诚然,帝王是一种制度或一个时代的象征,但他首先是一个人,一个活生生的人,一个有血有肉的人。写帝王传记,既不能神圣化,也不能脸谱化,而要还他一个凡人的本来面目。我写这本书,试图把万历皇帝这个人的真实而全面的形象,活生生地再现于读者面前,并且透过万历皇帝这个人,复原一幕幕早已逝去了地历史场景。 序言P.02
2.万历帝亲操政柄后,花了很大的精力,改变自己以往一切听凭元辅与太后吩咐的形象,强调“事事由朕独断”,令臣下刮目相看。之后,他把相当多的关注投入到“边事”上去,力图改变祖辈们在这方面无所作为的倾向,重振天朝雄风。国力的强盛,使他有可能施展其抱负。因而,所谓“万历三大征”就成为他最受后人赞许的政绩。P.261
3.综观神宗一生,可谓功过参半。他亲手缔造了堪称整个明代最为富庶强盛的万历王朝,又亲手加以毁坏……他并非庸主,而是一个颇有英才之气的帝王,前半生的励精图治,让人刮目相看。神宗的致命伤在于酒色财气四字,铸就了后半生的一错再错。P.49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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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思维导图】
【演讲文稿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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樊登:各位好,今天为大家讲一本特别有意思的书,叫作《万历传》。我们为大家请到了这本书的作者,复旦大学历史系的樊树志教授。欢迎您,樊教授。
樊树志:谢谢。
樊登:咱们俩是本家。您是研究明清史的专家,万历皇帝在明朝历史上为什么这么重要?
樊树志:我简单地介绍一下。这个人做了四十八年皇帝。
樊登:这是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。
樊树志:1573年到1620年,在位四十八年,享年五十八岁,他十岁开始做皇帝。
樊登:十岁登基。
樊树志:十岁登基,享年五十八岁。这个人功过参半,他的前半生缔造了明朝最富庶、最强盛的万历王朝,当然有一半功劳是张居正的。张居正是内阁的首辅(又叫作元辅)。明朝开国的时候是有丞相的,后来在洪武十三年发生了胡惟庸案件,朱元璋把左丞相胡惟庸处死,杀掉了几万人,决定取消丞相这个职务,丞相所在的机构——中书省也取消了,从此以后,明朝的历史上是没有丞相的。所以朱元璋是明朝历史上最辛苦的皇帝,他直接领导六部,他中间没有一层这个……
樊登:叫作高管,没有高管团队。
樊树志:对,没有高管,所以他忙得很。等他的儿子明成祖朱棣即位,朱棣很聪明,搞了一个秘书班子,就是内阁。
樊登:就有首辅、次辅了。
樊树志:内阁有首辅、次辅。大家以为内阁是西方的,其实中国早就有内阁了。这一制度就一直延续下去。一开始内阁的权力不大,相当于皇帝的秘书班子。到了后来,严嵩做了内阁首辅,他的权力就变大了,因为嘉靖皇帝相信道教,专门在宫里玄修,不理政务。
樊登:不上朝?
樊树志:也上朝,但是很少。他去修炼,想长生不老,就把大权让给了严嵩。严嵩专擅朝政二十年。张居正做内阁首辅,他的权力和严嵩的权力是不相上下的,有的地方还超过严嵩。为什么这样讲呢?因为万历皇帝登基的时候虚岁十岁,是一个小孩子,他的生母(后来的慈圣皇太后)把所有的权力全部交给张居正,给他两个任务:第一,你是内阁首辅,第一把手;第二,你是皇帝的老师(帝师),一身而二任。而且她特别嘱咐张居正,要好好地看管、教导这个小孩。张居正是这样的身份。所以张居正对外说“我非相,乃摄也”,意思就是“我不是丞相,我是摄政王,我是代皇帝摄政的”。
樊登:那这口气够大的。
樊树志:口气够大的,事实上他的权力确实很大。内阁首辅到了张居正的时代,权力就空前了,也正是因为他有这样的权力背景,所以万历年间张居正推行的改革非常成功。
樊登:能够贯彻执行。
樊树志:皇帝给他充分的权力,也很支持他。
樊登:您这本书开篇是写传位,就是从隆庆帝托孤开始,隆庆帝当时是托孤给了高拱。为什么一上来要写高拱和冯保的斗争呢?冯保是大太监,高拱是首辅,我觉得这场斗争给整本书定下了一个基调——整个明朝是在斗争中推进的。您给大家讲讲这段故事。
樊树志:这个事件反映了一个什么问题呢?就是晚明时期,不仅内阁内部有斗争,内朝和外朝也有斗争,大臣和太监也有斗争,这是错综复杂的。首先,当时的内阁首辅是高拱,高拱这个人非常有才华,也很有魄力。高拱想建立一个强大的内阁,首先碰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太监。
樊登:冯保。
樊树志:冯保,太监的头子。他认为冯保的势力太大。而且当时张居正是第二把手,就是高拱是首辅,他下面第二把手是张居正。张居正跟冯保在暗中密切地来往,他们交往很密切,所以高拱准备首先把冯保拉下台,接下来就把张居正拉下台,那么他这个内阁首辅的权力就没有任何的挑战了。
樊登:没人能干扰他。
樊树志:因为第三把手高仪是一个老实人,无法干扰他,他就说了算数。高拱抓住冯保什么把柄呢?就是隆庆皇帝为什么很短命?因为冯保给他送春药导致的。高拱就利用这一点弹劾他。冯保很紧张,就跟张居正商量怎么办。张居正说放心,有办法,于是将计就计。
张居正出了个什么点子呢?让冯保到宫里去告诉太后,说高拱在内阁里扬言:十岁的小孩子怎么能够治理国家呢?这是对皇帝不忠,瞧不起皇帝。冯保回去讲了,两宫皇太后……
樊登:震怒。
樊树志:在当时还不是太后,小皇帝还没结婚,所以当时还是皇后。三个人(皇帝的生母、嫡母,加上小皇帝)都嚎啕大哭。他的生母,就是后来的慈圣皇太后,很有政治眼光,马上发出了圣旨——皇后懿旨、皇贵妃令旨、皇帝圣旨,召开御前会议,由太监来宣读,说“高拱专擅朝政,通不许皇帝做主,不知他要做什么事情”,就是说他有点野心。他们宣布马上革掉他的职务,让他明天就离开北京,回老家去。
这就是张居正跟冯保联手,把高拱拉下台。高拱曾经拉拢过张居正,说我们联手把冯保干掉,张居正敷衍他,其实张居正暗中已经跟冯保商量好了,最后把高拱赶下去了。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张居正推行改革的良好气氛:小皇帝、冯保和张居正形成一个铁三角。
樊登:小皇帝完全听老师的。
樊树志:完全听张居正的。冯保在中间充当一个穿线的人,一旦张居正有什么想法,通过冯保去告诉小皇帝,小皇帝马上发布圣旨,全力支持。张居正改革十年之所以能够很顺利,和这个有很大关系,因此这本书开篇必须要写到这场斗争。我在书里还写到了这个事件里的错综复杂之处,高拱下台回老家去后,冯保还不放过他。冯保这个人是非常厉害的太监。
樊登:想要斩草除根。
樊树志:斩草除根,他让一个人混进宫里,要行刺皇帝,然后被抓起来了。其实完全是冯保安插的。
樊登:那个叫王大臣案,那个刺客叫王大臣。
樊树志:王大臣,也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假名,反正审问的时候,他就说自己叫王大臣。
樊登:就是他稀里糊涂地进了紫禁城。
樊树志:说他是去行刺皇帝,然后说是高拱派他来的,这样子高拱就要被满门抄斩了,很危险。但其实是冯保安排的,张居正对这件事是默认的。朝廷里所有的大臣都来劝张居正,说高阁老(高拱)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,让他不要相信这种事,劝他悬崖勒马。
后来张居正专门找人来审,就问那个刺客:“你来行刺皇帝,是高阁老派你来的吗?”他指着冯保说:“怎么是高阁老派我来的?是你叫我这样讲的,我又不认识高阁老。”结果到了晚上,就给他喝生漆的酒,变哑巴了,就得封他的口。后来就把刺客处死了,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。这说明当时的权力斗争非常激烈。
樊登:东厂办事还是很果断、要命的。小皇帝十岁登基,这里面有个制度,我觉得您非常重视,就是日讲和经筵。日讲和经筵的制度为什么在明朝,尤其是小皇帝很多的时候这么重要呢?
樊树志:大家以为皇帝可以随便当,其实皇帝不好随便当的。
樊登:很累的。
樊树志:不,他要接受训练。为什么要早点立太子呢?因为明确接班人之后,太子要上各种课:要学中国的传统学问,也就是儒家的经学,还要学历史,还要学一些关于政策、法律的典籍。日讲和经筵不一样,日讲不太隆重,经筵是很隆重的。经筵的教师都是很有名的大臣,一旦轮到他做经筵的教师的话,天不亮就要起来,很认真地准备这个事情。而且有的小皇帝还是有一点知识积累的,他会问很多问题,不好回答的,所以大臣要做充分的准备。讲完课以后,皇帝就吩咐太监“赏赐先生们酒饭”,给他们吃一顿,开个宴会,办个筵席。所以叫作经筵,把经和筵放在一起,就是将儒家的经学和吃一顿饭连在一起。日讲就是普通的讲课。
樊登:好像吃饭的规格还能够显示皇帝对这个事的重视程度。
樊树志:重视。皇帝的跟班也可以享受,吃不完了就可以带着走。
樊登:那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万历新政这十年,也就是张居正当政这十年。小皇帝对张居正基本上唯命是从。
樊树志:言听计从。
樊登:张口闭口都叫先生。
樊树志:对,先生。从来不直呼其名,一直叫他先生或者张先生,因为在他的背后,他的母亲让他必须这样做。小皇帝在万历元年到万历十年间,充分地支持张居正推行改革。
樊登:我看这一段的时候,觉得这俩人感情很好,基本上张居正所说的所有东西,皇帝无所不悦,都喜欢。这个万历新政的核心宗旨是什么呢?
樊树志:核心宗旨就是,它是全面的改革。
樊登:当时国家没钱了。
樊树志:民穷财尽。从嘉靖年间开始,直到隆庆年间,一直都是财政赤字,没有一年是宽裕的,都是入不敷出。张居正首先要扭转这个局面,使财政赤字消失,并且要有积累,他改革的最大目标是这个。他的目的是要改革财政经济,但是他首先要做一场政治改革。张居正的改革是从政治改革着手的。改革政治就是整顿吏治,因为队伍腐败了。
樊登:就没有考核,乱来了。
樊树志:所以他制定了考核方式,就是考成法。考成法非常厉害,有很详细的规定,比如朝廷下达公文到某个省,计算一下距离有多远,官员应该在多少天之内办好,并汇报到中央。公文收到几天以后处理得如何,要有个考成法来管理,这样地方官员的压力就很大。
樊登:我读这本书就感觉古人管中国太难了,没有电话,连个邮政系统都没有,都是靠骑马送信。所以之前很多皇帝发下去的公文最后就不了了之,根本没人办,但是张居正就是要扭转这件事。
樊树志:对,他就是要你必须做到“我朝下令、你夕奉行”,一层一层来追查:中央内阁追查六科,六科追查六部,六部追查地方巡抚,巡抚追查府(就是知府),一层一层地来。张居正改革的十年里,地方官的压力非常大,但效果很好。
樊登:效率提升了。
樊树志:效果非常好,整顿吏治是成功的,大家都是兢兢业业,没有一个人敢偷懒、应付。
樊登:就因为有张居正这么一个人在。
樊树志:张居正做到了,因为他信奉法家。如果是一个信奉儒家“温良恭俭让”的改革家,那肯定不行。
樊登:我有一种感觉不知道对不对,雍正后来搞的那些经济改革,有很大程度上是受张居正启发的。
樊树志:对,有点相似之处。
樊登:摊丁入亩、火耗归公,很多改革是张居正这时候就做了。
樊树志:张居正的财政经济改革举措里有一条鞭法,到了清朝就演变为摊丁入地。一条鞭法是部分的摊丁入地,清朝雍正年间是全部摊丁入地,什么意思呢?人丁的负担全部转移到土地上去,人丁没有负担了。因为人丁有负担是不合理的,赋税应该落实到生产的地方,当时农业产出是依靠土地的,有土地才应该承担税收,而不应该向人头收税,所以叫作摊丁入地,这是合理的。一条鞭法是把部分的人丁的负担转移到土地上去。这个和清朝摊丁入地是有联系的。
他先完成了政治改革以后,用我们现在的话讲,就是干部队伍整顿好了,那么他要推行新的政策就通行无阻了。有一条政策是,中央提出要搞一个改革,地方改革的成效如何,会作为考核的标准。比如他清丈田亩,就是为了增加税收,测量全国的耕地面积。
樊登:重新测一遍,因为那时候很多土地都被开垦了,但是不上报。
樊树志:他们会隐瞒。
樊登:隐瞒的,朝廷不知道。
樊树志:比如我这里有一万亩地,我报上去五千亩,就交五千亩的税,剩下的五千亩就隐瞒掉了,所以这个统计得不准确。这就是地方政府和地方的豪强勾结起来的结果,所以必须要重新丈量。只有张居正做得到,他首先在福建试点,然后推广到全国。
他派人去把应该缴纳税收的耕地全部丈量了一遍——不是根据地方官报的数据,而是要去丈量的。比如张三自己报上来有十亩,他派人去丈量,用平面几何算面积的那种方法丈量、核对。全部丈量一遍,结果是什么呢?全国的耕地面积多出了三分之一,那么反过来说,就是以前三分之一的土地被隐瞒掉了,也就是说三分之一的耕地的税收被逃掉了,张居正就要把这个查出来。
樊登:您这本书里边有一系列的数字,就是对比万历新政前后的收入,好像国库一下子就充盈了很多。
樊树志:充盈了,我刚刚讲,他把这个漏洞堵掉了,三分之一的税本来收不上来,现在收上来了。他不用增加税收,你逃掉了你本来该交的税,他只是不让你逃税。这种改革措施必须要建立在清理好官僚队伍的基础上,先搞考成法以后有成效了,再来搞财政经济改革。很明显,财政赤字马上就消失了,而且仓库有盈余了,使得万历一朝成为明朝最富庶、最强大的一段时期。
樊登:所以应该说,张居正的改革要比宋朝王安石的改革成功得多。
樊树志:成功得多,王安石的改革基本上是失败的。
樊登:王安石的改革有理想主义的色彩在里边。
樊树志:我写的《国史概要》《国史十六讲》,都提到过这一点。最大的问题就是王安石是经学家,经学家就是儒家,他的改革思想就是把“周礼”那一套拿到宋朝用。向前看的改革用向后看的理论来指导,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?所以他陷在自相矛盾里面。
樊登:但是您看张居正所用的方法,就是我们现在的KPI考核,它是很先进的一套东西。
樊树志:当时很多历史学家都肯定他。张居正是用申、韩的法术(申不害和韩非的法术)来推行改革的。
樊登:这期间有一个转折的非常重要的事件,叫夺情事件。张居正的父亲死了,按照古代的礼法,他肯定要回去丁忧,但是皇帝不让他走。张居正表现出来是很想走的样子,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走。
樊树志:其实他内心也不想走。
樊登:但是你必须表现得很想走。
樊树志:对,这个人物很复杂。我们从历史学家的角度来看,当然是不应该走的。
樊登:走了改革就断掉了。
樊树志:他在重要改革的中间段,改革还没有完成,他不能因为要守孝,离开这个政坛将近3年(27个月),那改革不是就断掉了吗?他本人确实不想走,但是他又不能直说,如果他说不想走的话,那么人家就要骂他“你这个人真是不孝”。如果你不是一个孝子,你就不可能忠于皇帝,你不可能做忠臣,孝子和忠臣这两者是合二而一的。所以他煞费苦心,就跟冯保联手。他跟冯保商量好了,冯保也说“你是不能走的”,这个小皇帝也说“你是不能走的”。
樊登:而且多次往复。
樊树志:张居正不断写奏疏上去,他说:“我要回去守孝,我离开这个家已经很多年了,你应该让我回去。”
樊登:有点像李密的那个《陈情表》,不断地写这个奏疏。
樊树志:讲得很心酸的样子,那么皇帝马上回复他:“你不能走,我们这里还是需要你。”这样反复了好长时间。
樊登:我记得您书里最常用的一个词叫“是为大孝”,就是你留在这儿侍奉君父,这个才是大孝。
樊树志:忠和孝是统一的,你忠于这个王朝,为国家办事,尽力了,这就是孝了,这比一般的家庭的孝还要大,是大孝了。
樊登:这个专有名词叫“夺情”,这名字起得真好。
樊树志:是这样的,一般的情况下,官员都要回去守孝。如果这个人很重要,皇帝把他重新请回来,叫作夺情起复。就是皇帝不讲情面了,没有照顾到你做孝子的情面,把你的情面剥夺掉了,把你请回来重新做官,叫作夺情起复,也有这样的先例。那么张居正一天都没有回去过,所以谈不上夺情,皇帝根本不让他走。
后来编了一个方法,叫你在京守孝,在北京的家里守孝,穿上孝服,披麻戴孝,里面穿的是朝服。因为这个人很重要,皇帝经常有事情要征求他的意见,官员经常送来公文,他要处理朝政的时候,就把外面的孝服一脱,露出朝服,处理完公务后又把孝服穿上去,这就是在家里守孝,连守了七七四十九天以后,他就到内阁上班了。这下就招来很多人的谩骂,因为儒家思想很强调守孝的,很多人说张居正贪恋权位,不想走。
樊登:你再怎么写信都没用,你不回去守孝。
樊树志:小皇帝是知道他的,凡是在这点上做文章的,都毫不客气地搞下去。用一些非常厉害的手段,比如打屁股,廷杖。
樊登:廷杖那是要命的事。
樊树志:很多人一辈子残废。
樊登:我看您这本书里写廷杖,我才知道廷杖多可怕,廷杖能把大块的肉打掉。有一个御史的肉被打掉了以后,他的家人就把那个肉捡回去做成腊肉,供在家里边,代表着他们家出过忠臣,这太可怕了。
樊树志:有的人是一辈子残废,有的人就被打死了。如果是老弱病残,那就被打死了。廷杖打六十下、八十下,不是假打,是真的打。有个姓邹的官员,在他之前已经有四个官员被打过了,他还要递一个奏折上去,批评张居正不肯守孝,如何如何不符合儒家伦理。太监不肯收他的奏折,他还要拿银子去贿赂太监,说“你帮我把这个递进去”。递进去第二天就被打了,但是这些人认为这是自己一生的光荣。
樊登:忠诚。
樊树志:他的子孙后代也认为,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。
樊登:这就是皇帝最恨的那种叫卖直的人,皇帝最恨你拿这个来要挟我。
樊树志:对,但是确实那些被打的五个人都不是坏蛋。后来张居正死了以后,他们又慢慢地回到了政坛,他们真不是坏蛋,就是理念和一般人不一样。因为他们对张居正的改革不满,有情绪在里面,所以想请他走。请他走之后,改革就可以半途而废,他们有这种情绪。
樊登:所以改革者总是会遇到很多阻力,这是一定的。
樊树志:所有的改革者都是这样子。真正的改革改到财产和权力的再分配,触动到利益的时候,阻力会变得非常大,张居正的改革阻力也是很大的。
樊登:所以到夺情这段,我们会发现:皇帝并不糊涂,皇帝是个挺不错的年轻皇帝;然后又很支持张居正,两个人情同父子。那么为什么在张居正死了以后,皇帝会突然之间180度的大转弯呢?
樊树志:我在这本书里花了很大的篇幅在写这件事情,我认为这是《万历传》里最大的看点,就是君臣关系。和皇帝相处不是那么简单的,即使是张居正那样的人,皇帝也是说翻脸就翻脸,关键在什么地方呢?八个字,“威权震主,祸萌骖乘”,这是《汉书·霍光传》里的话。因为霍光出过这个问题,霍光也辅佐过小皇帝,后来汉宣帝感到如芒刺在背,在霍光活着的时候,皇帝不敢动他,在他死后,皇帝就对他的家属下手。张居正也是,活着的时候皇帝不好动他,他一死,皇帝就对他家里面的后代下手。这就是威权震主。威权震主的另一种讲法就是功高盖主,无论你这个大臣多么能干,多么有办法,你都不能让皇帝感觉到你功高盖主。
樊登:你比他还厉害。
樊树志:不能比他厉害,你必须让他感觉到你比他差,就是很多地方不如他,“皇帝想到的事,我想不到”,你必须要这样,你不能事事都比皇帝高明。这是功高盖主。
樊登:张居正陪伴万历皇帝在位十年,到万历十年的时候,得了急病突然去世了。万历皇帝有一个特点是很贪财,就是他听说谁家钱多他就要去抄家。大家说张居正家里边肯定有很多钱,结果皇帝就派人去抄家。好惨啊,里面有一个细节,张居正家里十几个老人、孩子躲在柴房里边,抄家的人一来,他们躲在里边不敢出来,结果直接被贴了封条封起来,活活饿死的,没人管。
樊树志:皇帝跟张居正翻脸,就是因为张居正专擅朝政,功高盖主,对他压力很大,所以他要想亲政,就要把张居正的影响消除掉,必须要对他清算。
樊登:要在精神上摆脱他。
樊树志:要在精神上摆脱他,而且要在政治上清算他,因此抄了他的家。北京的家和江陵(荆州)的家,两个地方都抄了。老实说,张居正这个人不是像严嵩那样的贪官。
樊登:他不算贪官。
樊树志:不像严嵩那样的贪官。
樊登:他没那么厉害。
樊树志:没那么厉害,也不像海瑞那样的清官,他有选择的。比如他很器重辽东的总兵李成梁,李成梁很感谢他。李成梁很老了,还在辽东做总兵。李成梁送东西贿赂他,他退回去,他说:“这不是我的功劳,这是李成梁总兵自己的功劳,他应该做这个总兵,所以你们用不着送礼。”他看对象,可以收的才收,不可以收他就不收,这个人很谨慎。查抄的家产没有想象的那么多。万历皇帝是个财迷,沉迷酒色财气,他抄冯保的家是这样的,抄张居正的家也是这样的。因为抄得不是那么理想,就把张居正的儿子抓起来严刑拷打,让他们交代财产转移到哪里去了,其实没有转移。他的儿子没有办法,就屈打成招,说转移到某某那里。
樊登:各种叔叔、伯伯写下来。
樊树志:还有一些同乡的官员那里。
樊登:这就造成了冤案。
樊树志:结果有一个就是上吊自杀了。
樊登:张居正的大儿子就自杀了。
樊树志:张居正一死,张四维就做内阁首辅了,申时行是内阁次辅。张四维做的时间不长,因为他父亲死掉了。
樊登:丁忧了。
樊树志:这次没有夺情,万历皇帝说“我自己可以做主了,不用你了”。那么申时行就来主持工作,做内阁首辅。申时行是苏州人,他还是讲公道话的,他认为皇帝做得过分了,张居正家里还有老母亲,还有很多妇孺,一大帮子人,皇帝把他的房子都封掉了,田产也充公了,他们怎么生活呢?所以皇帝接受了他的意见,还了他一批房子和一些田产。
樊登:那冯保是怎么倒台的呢?
樊树志:张居正死了以后,批判张居正的高潮下,冯保马上就被揭发了。
樊登:万历皇帝一想,说冯保家里钱更多,然后也抄家。
樊树志:对,抄家,他的财产肯定比张居正多。皇帝剥夺他的权力的同时,也看中他的家产。这个冯保还想维持他的地位,所以他推荐潘晟出来做官。潘晟是一个已经倒台的、退休的老官僚,冯保想推荐他进内阁。
樊登:当首辅?
樊树志:他想当首辅,但是肯定当不成,大概是当第二把手。
樊登:年纪太大了。
樊树志:张四维是第一把手,冯保想把潘晟安排在申时行前面。张四维跟申时行都认为不可以,他们也想把冯保拉下台,于是,他们让言官造舆论——因为潘晟的名声确实不佳,真是一个道德败坏的官员——言官一起哄,一制造舆论,潘晟刚刚从绍兴出来,走到半道上,皇帝就下发了圣旨:按照现在这个头衔致仕(退休)。皇帝给了他一个内阁的大学士的头衔,让他再次退休,所以潘晟还没有上任就退休了,这就是权力斗争。冯保说:“我生了几天病,你们就把我指定的那个人拉下台了?”他就感觉到危险了。
后来大家就开始弹劾冯保。要抓住冯保的小辫子很容易,因为以前高拱就弹劾过他,材料都是现成的。一弹劾,冯保就倒台了。万历皇帝还是讲究情面的,因为冯保是他的大伴(从小的玩伴),没处死他,就把他的财产抄了,把他发配到南京去养老。但毕竟冯保还有势力,他临走的时候,带走了几十辆大车的财产,所以万历皇帝抄家抄得不是很彻底,抄下来的财产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,因为冯保带走了一批财产,不知道带走了多少。后来冯保就在南京悄无声息地去世了,从政治舞台上消失了。
樊登:这时候万历皇帝亲自当政,二十多岁励精图治。万历皇帝一上台就干了“三大征”,打了三次大仗。
樊树志:这是他最辉煌的事情。三大征里,我本人最感兴趣的就是明朝军队跟日本军队在朝鲜打的那一仗,就是丰臣秀吉派军队打朝鲜,目的是要把朝鲜作为跳板打中国。
樊登:我读《德川家康》那本书,就知道那时候丰臣秀吉其实刚刚统一日本,他的实力还不是很强。
樊树志:但是派过来的军队也很厉害。他派军队去打朝鲜,朝鲜没有一点招架之力,丰臣秀吉很快就打到汉城、平壤。朝鲜的国王一直往北逃,没地方去了,就向明朝皇帝求救。最后万历皇帝做了一个正确的决策,他决定东征御倭援朝,抵御倭寇。这一仗打得不是很顺利的。
樊登:也不容易。
樊树志:真的不容易。后来因为丰臣秀吉死了,那些军队将领无心恋战,就逐步地撤退,这场战事才告一段落。
樊登:但是基本上算是胜利的。
樊树志:肯定是个胜仗,万历嘉奖了很多将领。这是万历三大征里最值得讲的一场战争。这场战争里有很多细节,日本学者都是不否认的。
另外还有两场战争。第二战是西北边境宁夏的哱拜叛乱。哱拜想和北面的蒙古内外勾结,蒙古人看你这个地方内乱,他们想趁机南下。因为元朝被明朝推翻以后,蒙古人都跑到北面去了,他们不断地想找机会南下,正好当时宁夏有叛乱,就和哱拜勾结起来。万历皇帝派兵打了一仗,巩固了西北地区,让蒙古在几十年之内基本上不可能南下。
第三战是西南播州的杨应龙叛乱,这场战争是土司叛乱。打了这场战争以后,万历皇帝解决了改土归流的问题。清朝雍正年间也有改土归流,就是把土司改为流官。土司就是割据一方的地方势力,他们不听中央的指挥。万历打败了杨应龙之后,把杨应龙的那块地收回中央,作为一个行政区划,建立了一个府,派中央任命的知府去。这个叫改土归流。那块地区就是贵州省的雏形,但是当时它还不叫贵州省,以后才改名的。
樊登:这三仗打完以后,看起来万历皇帝的朝廷相当厉害。
樊树志:证明万历一朝是最富庶、最强盛的。它要是不富庶,就付不起军费,打仗要花钱的;另外它能够打胜仗,就说明强盛。万历三大征是万历皇帝很辉煌的一笔。
樊登:但是没过多久就开始走下坡路了。
樊树志:很多人讲他倦勤,就是偷懒,不出勤。
樊登:对,他不想工作。
樊树志:还有的人说他是荒怠,荒唐的荒,懈怠的怠。我的看法是,他“非不为也,是不能也”,身体不好。从画像上看,他是一个大胖子。还有一个资料,1956—1958年挖掘定陵(万历皇帝的陵墓),打开了万历皇帝和皇后的棺材,万历皇帝尸体的骨骼还在,专家测量了一下,给他做了个体检,得到了两个重要信息:第一,万历皇帝上身驼背,我们在书上是看不到的,这是挖掘地下宫殿以后发现的信息;第二,万历皇帝的身长,从头顶到左脚是1米64。我觉得奇怪,为什么说到左脚1米64呢?说明他右脚短,左脚长。一个脚长,一个脚短,所以他晚年要坐轮椅。这个人是个孝子,他有两个母亲(嫡母和生母,两宫皇太后),他每天都要早起去向她们请安,都是由太监推着轮椅去的,所以他上朝不方便。他经常跟大臣说:“我头昏眼花,腿脚乏力。”
樊登:也真不容易。
樊树志:他身体好的时候,头不昏、眼不花的时候也上朝的。
樊登:我觉得他迟迟不立太子这件事情,消耗了他和大臣之间很多的精力。他太宠爱郑贵妃了,总想把郑贵妃的儿子福王扶为太子,但是福王不是老大,而那个老大又不是嫡出,这就很矛盾。
樊树志:他不喜欢他的长子,很有意思。之前他看中了一个宫女,他的长子是和宫女生的。那个宫女在他的妈妈身边,经常拿脸盆盛水给他洗脸、洗手。万历皇帝看中她了,一来二去就怀孕了,生了他的长子。他宠幸的郑贵妃生的是第三个儿子,老三。他想立老三,但是讲不通,如果他没有长子,立老三可以的,如果前面两个孩子都是女儿,第三个是儿子,那当然可以了,但是他有长子。
樊登:但是皇帝的理由是说,这个孩子不是皇后生的,万一皇后再生一个呢?
樊树志:他说这个孩子是宫女生的。他的妈妈就问他:“你为什么老是不立太子呢?”他说:“这个孩子是宫女生的。”他妈妈就生气了,说:“你也是宫女生的。”他的妈妈慈圣皇太后也是宫女出身。
樊登:对,这一段特好玩。
樊树志:这样他就无话可说。后来他又找了一个借口,说再等皇后生一个孩子,就名正言顺了。但是皇后就不生,怎么办呢?
樊登:就一直没有嫡出的孩子。
樊树志:这样就一拖再拖,朝廷的大臣不断地提意见,批评他。结果造成一个什么样的后遗症呢?我刚才讲皇帝是要上课的,有日讲和经筵,太子也要上课,叫豫教,就是皇帝的培训。你将来要做皇帝,这是要培训的,也要上课的。但是在没有确定太子的身份之前,没办法培训,所以必定要早点确立太子。大臣都说“你一定要确立太子”,万历皇帝却始终拖着不管。所以,他的长子始终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。
樊登:受教育的时间特别晚。
樊树志:再加上太子的压力很大,郑贵妃给他施加了很多压力,还发生过梃击案,要来害他。
樊登:郑贵妃动不动就要弄死太子,这太吓人了。
樊树志:他的压力非常大,造成他始终身体不好。万历皇帝一死,他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就死了,就是短命的泰昌皇帝。后来,万历的这个烂摊子由他的两个孙子来承担,一个是天启皇帝朱由校,一个是崇祯皇帝朱由检。
樊登:这是兄弟俩。
樊树志:兄弟俩,都是万历皇帝的孙子,万历把烂摊子留给他们了。《明史》里面有一个说法,就是“明之亡,实亡于万历”,我认为这句话的分量过重。张岱的《石匮书》里的说法就比较委婉,也比较准确。他是这样讲的:明朝灭亡的征兆在万历末年已经显现出来了,这样说就准确了。不能说“明之亡,亡于万历”,这就有点讲过头了。
明清史专家孟森讲的话也很有道理,他认为“熹宗(就是朱由校,万历皇帝的孙子),亡国之君也”,但是他没有亡国,因为“祖宗恩泽犹未尽也”,祖宗的恩泽还在。祖宗的恩泽就是他的祖父万历缔造的富庶、强盛的王朝,这个底子还在。天启年间是内斗最厉害的、政治最腐败的时期,魏忠贤阉党专政、滥杀无辜。按理说,明朝在这个时候应该灭亡了,但还没有亡,是因为“祖宗恩泽犹未尽也”。
樊登:还有一个崇祯。
樊树志:孟森讲到,崇祯是亡国之君,但是假如这个人生在万历之前,绝对不是亡国之君……
樊登:好皇帝。
樊树志:在天启以后必亡。所以我觉得皇帝也是被历史所操纵的,他不能对历史发号施令,他也无可奈何。他处在这个环境下,即使再厉害,也没办法。崇祯这个人和他的老祖宗朱元璋一样,勤奋,励精图治。他说“我不是亡国之君”,但是你到了天启以后,你非亡不可,这就是万历皇帝把政治遗产留给了他的两个孙子,两个孙子都没办法的。
樊登:还有一个问题就是,万历搞了很多矿税太监,他派了很多太监亲自替他征税,这个造成的恶劣影响有多大呢?
樊树志:就是把万历前期的富庶消耗殆尽。两个方面,一个是开矿,一个是征税。为什么叫太监去呢?
樊登:太监是自己身边的人。
樊树志:他心里打小算盘,他有小金库。太监收来的税不进入户部的财政府库里,而是进入宫里的小金库,这是由皇帝自己控制的。
樊登:私有财产。
樊树志:所以说万历这个人爱聚敛财富,沉迷酒色财气。但是,太监个个都是财迷。
樊登:就是太监分的钱比皇帝多,太监分八成,皇帝分两成。
樊树志:大部分到太监腰包里去了,皇帝拿小部分。
樊登:然后皇帝还得罪了全天下的人。
樊树志:把天下的财富都聚敛了,相当于竭泽而渔,把水都抽干了,鱼也就没了。有官员不断地给他分析这个道理,后来他明白了,就是他拿到都是零头,大部分都给太监拿去了。按理说,开矿是没有问题的,开煤矿应该是好事,但是当时没有这个技术水平,不知道这个地方有没有煤。一旦开不到、挖不到,太监就叫地方政府摊派。
樊登:不讲理了。
樊树志:必须摊派,让他们把这个钱拿出来,太监要收起来上交上去。
樊登:完全不讲理。
樊树志:完全不讲理,就是蛮干。另外还有税监,他们是征税的。商品过关都是要收税的,运河沿线和长江沿线本来就有税关,比如我们苏州附近的浒墅关,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税关,杭州运河终点就又是一个税关。这些税关本来就要收税,万历皇帝在这些税关以外,另外又增加了一些税关,重复地收税。造成什么结果呢?工商业受到打击了。
樊登:没法做生意了。
樊树志:山东省运河沿线的一个大市镇临清,本来很繁华的,因为他这样重复收税,就衰落了,商人不来了。它本来是棉布的集散地。
樊登:本来是很富庶的地方。
樊树志:这是劳民伤财的事情,一点好处都没有,而且他的小金库也拿不了多少钱。我跟你讲一个小插曲,在我这本书里没有写到。那个临清税监叫马堂。利玛窦(外国的耶稣会士、传教士)北上,先进入澳门,然后到广东肇庆,地方官都很支持他。他沿着江西、南京一路北上,目的是要到北京去。这个马堂起了点作用。矿税太监里,马堂也是很坏的人,但他在这点上做了一件好事。
利玛窦要进北京,提供了一个奏折请求皇帝批准,还附了一个他的贡品清单(就是要送给皇帝的礼品清单),通过马堂传到京城里去,万历皇帝批准了。不仅允许他进入北京,而且允许他建立教堂传教,并且接受了他的贡品清单。因为皇帝持支持的态度,所以大臣跟利玛窦他们这些传教士结交成朋友,向他们学习。徐光启和利玛窦翻译了《几何原本》,李之藻把利玛窦的《坤舆万国全图》印成了一本很大的本子。
樊登:让大家知道有这个世界。
樊树志:让大家知道世界地图是什么样的,真正地改造了中国人的世界观,改变了中国人对世界的看法。我在这本书里面还没有写到这一点。
樊登:那后来万历皇帝是怎么死的呢,因为长期的疾病吗?
樊树志:没有别的原因,就是生病。
樊登:有一段时间里,他连着半个月都没吃饭。
樊树志:他病得很厉害,反反复复,后来还拖了很长时间。到最后,他五十八岁去世,就是没有办法了,已经无药可救了。
樊登:其实他年纪也不大,五十八岁就死了。
樊树志:但是他做了四十八年皇帝。
樊登:在他死后还发生了红丸案和移宫案。红丸案指的是什么?
樊树志:红丸案就是,他的儿子上台不久后也病了,请了各种各样的太医来看病,一直没有好转。有一个人就给他吃红丸,红的丸药。这个药性太厉害了,就因为吃这个药,皇帝就一命呜呼了。后来就追查开这个药方的人,再追查背后指使他的人,有一个说法就是跟郑贵妃有关系。这就是红丸案。
移宫案就是,皇帝病得太快了,泰昌一朝一个月就过去了,皇帝身边的皇后、妃子不愿意移宫。但是天启皇帝要登基了,要把乾清宫让给他。怎么办呢?所以有移宫案。
樊登:就为这个事发生争执。
樊树志:一些正直的官员搞了一次暴力行动(强制性的行动)把她(泰昌的一个妃子)弄走。所以天启皇帝刚上台的时候不错,因为把他扶上台的那些正直的大臣得到了他的重用。
樊登:还有一个细节,我觉得您写得特别有意思,就是福王搬到洛阳那一段。福王能够贪到那种程度,搬到洛阳的车、船的数量,那都是海量的数字。
樊树志:从头望不到尾,这个船的数量得有多少?皇帝在洛阳周边给他多少多少的土地,收来的地租都归他,他还不满足。李自成包围洛阳的时候,地方官劝福王拿点钱出来。
樊登:咱们打仗用。
樊树志:鼓励鼓励兵士的士气。他不干。李自成把洛阳打下来以后,福王就被抓住了。抓住了福王以后,很有意思,李自成在洛阳西关的周公庙广场上举行福禄宴,拿出一个大铁锅。为什么我们知道福王是三百六十斤?他们把福王脱光了,称一称分量有三百六十斤。然后把他的肉割下来,和鹿的肉煮在一起,叫作福禄宴。福王的肉和鹿的肉煮成一大锅,给农民军的士兵享用,以解心头之恨,因为这个福王实在是太糟糕了。
樊登:我觉得福王就是万历一朝往下走的一个象征,是万历宠幸郑贵妃导致的结果。从万历登基,一直到福王最后受死,《万历传》基本就算是讲完了。大家掌声鼓励,真是特别精彩。
樊树志:谢谢。
樊登:您研究了一辈子历史。像我是理工科出身的,西安交大毕业,学工科的,半路出家学历史,我特别喜欢读历史。您觉得一个非科班出身的人读历史书的好处是什么?
樊树志:历史给人以深邃的目光去看现在、过去、将来,必须透过现象看到它的本质。
樊登:像我读这本书的时候,我就觉得历史给我很大的精神上的支持。我们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压力,有很多困难,但是你一想,你的困难跟张居正比一比,就根本不算什么。张居正面临着要杀头的危险,他是在玩命,咱们最多亏点钱,没什么了不起。
樊树志:张居正说自己每天都是如履薄冰、如临深渊、惴惴不安。
樊登:确实。历史真的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,读完一本好的历史书以后,会让你有一种掩卷叹息的感觉,不会轻易地得出一个脸谱化的结论,说这个人是个好人,那个人是个坏人。人就是很复杂的,历史就是很复杂的。
樊树志:对,我给他的评价是功过参半。他亲手缔造了明朝历史上最富庶强大的几十年,然后又亲手把它毁掉,这就是一个悲剧。
樊登:所以如果想了解张居正,想了解万历皇帝,想了解明朝怎么样由盛转衰,推荐大家读一下樊树志教授的这本《万历传》。这不是历史故事,这是非常严肃的历史著作,希望大家能够喜欢。感谢樊教授,谢谢您。
樊树志:谢谢各位。
樊登:谢谢大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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